新聞晨報4月20日報道1986版電視劇《西游記》導演楊潔去世的消息被證實后,我在某公眾號上看到一篇舊文,題為《一個寫字的人告訴你:老<西游記>到底牛在哪》,文章分析了《西游記》劇作的文字功底,很簡單,但卻拳拳到肉字字入心:“一字一句都是那么洗練、那么直白,悄無聲息地鉆進你的心。”
除了劇作所呈現出的文字功底,《西游記》的好,還在于它愿意寫情,也善于寫情。
少年時讀《西游記》原著,不覺得它有情,反覺它無情,至少沒有常人期待中的那種情。它沒有人情、愛情、親情,它有的是世情,而世情,多數都是無情。楊潔導演準備拍這個故事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應該是怎么讓它變得有情,從世情里跳出來,回歸到人情、愛情、親情。
我們看到的電視劇《西游記》是有情的,它把原著那些一筆帶過的部分都大刀闊斧地進行了書寫。陳光蕊夫婦之間,唐僧和母親之間,唐僧和孫悟空之間,師徒四人之間,唐僧和女兒國國王,種種感情都寫得非常結實,都是硬橋硬馬地推進,特別富有感染力。唐僧的母親,把兒子放在木盆里,在江邊狠狠心推開的場面,唐僧和母親相見的段落,都是點到為止,但卻讓人印象極為深刻。
貫穿全劇的,是唐僧和孫悟空的感情。我們看到這樣的段落,唐僧為孫悟空縫補虎皮圍裙(這一段有莫名的喜感,我看幾次笑幾次);孫悟空被冤屈,告別了唐僧,幾番回頭又掉頭而去;孫悟空拿著化齋的缽,在河邊舀水,先把河水表面的浮沫撇凈了,才舀了水,拿去給唐僧喝。更別提,許多次危急關頭,唐僧喊著“悟空”,悟空看到妖魔吊打師父,一下急了眼。點點滴滴,都是情。
解決了唐僧、孫悟空的師徒情,這兩個人就立起來了,他們和周圍人(妖)的關系,也有了一個出發點,和一個合理的模式。最重要的是,兩個人的感情,讓整個故事有了合理性。你想想,假若孫悟空始終是個被緊箍咒控制著的妖,是唐僧的徒弟加奴仆,萬分不情愿地踏上西行之路,時刻準備反水而去,那么,西行取經到底是為了個啥?你連身邊的人際關系都沒搞定,連自身的修行問題都沒解決呢,還怎么普度眾生?師徒二人的感情,也為整個故事奠定了基調,那就是正能量。所以,整部劇里,即便妖怪也有可愛之處。整部劇對感情的描寫,也讓技術顯得不那么重要了。“悟空遭貶”、“杏花精”、“女兒國”那幾集,是特效最少的,反而是最受歡迎、予人印象最深的,即便今天看來。所以,技術會過時,而人心人情不會。
楊潔導演之所以會這么做,一個重要原因是,她之前是拍戲曲片的,對戲曲有深刻的理解。中國的戲曲,因為花頭少,必須要努力用情,用情動人,用情穿越時空,用情給觀眾提供代入的路徑,用情讓一個貧瘠的舞臺變得繁花似錦。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情,或濃或薄,或深或淺,這也并不讓人遺憾。讓我遺憾的是,楊潔導演這一代人展現光芒的時間,真是太少了,她生于1929年,一直到1980年代,才有機會制作這樣一個作品。而且,因資金緊缺、技術不足等原因,只能拍出這樣一個有著很多瑕疵的作品。而屬于她的時代,也不過十年,嘩一下就過去了。
和她同時代的那些人,也莫不如此,積累了幾十年的才華、能量、雄心、感情,在短短十年時間里一下釋放出來,剛剛有所收獲,還來不及展顏一笑,還來不及舉杯慶賀,屬于他們的時代,就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