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
去年1月26日,謝明再次被轉手,這次,他聽說自己將被帶至山西挖煤。在雷波縣城轉車時,由于沒買到車票,他被帶到旅館住宿。睡覺時,他被反鎖在房間里,有人輪流看管。次日凌晨6時,趁看守者睡著,謝明從旅館逃出,跑到派出所報案。
此時,正值雷波開展“清理無序流動人員”行動。
謝明說,自己告訴接待他的兩名民警,拐賣他的人正在旅館睡覺,但是,民警并沒有實施抓捕,也沒有做筆錄。
后來,謝明被帶往雷波縣武裝部招待所。按照雷波縣的部署,各鄉鎮上交的“無序流動人員”全部住在這里。
1月28日,在招待所的第二天,謝明見到了羅輝。
——在云南曲靖結束“挖煤之旅”后,羅輝被人帶回雷波,和謝明逃離控制的過程一樣,他也是趁看守者睡著時從旅館逃出的,只是,他逃出的時間是1月25日,比謝明早了兩天。
羅輝逃出后也立即報案,但是,警方也沒有實施抓捕行動。
2月3日,謝明和羅輝將各自遭遇寫成《申訴書》,交給雷波縣委政法委。兩人詳細介紹了自己被騙、被強制勞動、被限制自由、被帶出打工以及逃出的全部經過,其中,羅輝還對自己的工錢念念不忘,計算出自己一共被拖欠3950元工錢。
謝明被告知,他應該去宜賓市報案,“他們說,宜賓的公安才能幫我抓人,要回我的身份證和錢。”
2月26日,在雷波縣武裝部招待所住了一個月后,謝明、羅輝被雷波縣民政局副局長勒格格日帶隊送回老家。羅坤中見到兒子后,送了一面錦旗給雷波縣民政局。
羅坤中回憶,勒格格日當時說,羅輝工錢的事會調查,查實后就會匯過來。
謝明也得到了類似承諾。
至今,他們都沒有得到被拖欠的工錢。尤其是羅輝,他永遠都見不到那筆錢了。
2010年4月5日,在高縣沙河鎮打工的羅輝因車禍遇難,離19歲生日還差一個月。
在雷波、貴州、昆明、曲靖打工賺得的錢,成了羅輝為這個家庭賺到的最大一張白條。
逝者
在2010年雷波“清理”上來的165名“無序流動人員”中,有8人永遠不會受騙了。他們死在了雷波。
雷波縣民政局給這8人的登記表中,在“姓名”一欄,4人“啞巴”,1人“無姓名”,另外3人分別是張東、熊忠濤、圓友土。
這8名“無序流動人員”,生前都曾被送至雷波縣中心醫院內科救治,死亡原因都是“多器官功能衰竭”。
拒食
雷波縣中心醫院內科主任劉利方回憶,這8名病人是2010年7月至8月份陸續送來的,年齡在20歲至50歲之間,平均體重只有40公斤左右,特征是“驚人的虛弱”。
虛弱到什么程度?劉利方說,自己之前從來沒有見過“肌肉松弛到那個程度的病人”,“肌肉就像一件衣服掛在骨頭上。”
原因呢?劉利方推測:“應該是長期不進食造成的。但一般7天以內不進食,不會這樣肌肉松弛。他們應該是長期如此的結果。”
劉利方還介紹,8名病人全部“表情單一、神情呆滯、反應遲鈍,問他們問題也不回答,刺激反應比較差,很麻木”,但是,醫院也沒有從他們身上查出病癥,他們“心肺、肝功能、腎功能、血常規都基本正常”,也看不出外傷。
“他們的病情就是逐漸不能吃飯,不能運動,日漸消瘦。”
“我們每天都讓他們去運動,好好吃飯,可是他們從來不回答,只是那樣望著我們,眼睛無神。”
“到后來,甚至我們檢查都沒辦法進行了,因為他們站不起來,扶到儀器旁邊就會倒下去。”劉利方說,“癌癥晚期的病人,營養都比他們要好一點。”
“我們給他們打氨基酸、脂肪素、葡萄糖,給他們口服藥物、送食物,可他們都不吃,到最后試著給他們插胃管強制進食,可是胃管是要他們配合吞咽才能插進去,不然可能引起窒息,但他們不配合。”
安葬
“基本上是沒有求生欲望了。一個人要是放棄求生的欲望,生存希望就很渺茫了。”劉利方想了想,又補充:“他們的精神狀態,就比放棄求生意愿的還要糟糕。”
“就算我有時候揚起手說‘你再不吃我就打你’,他們還是那樣呆滯地望著,仍然不吃。甚至我告訴他們,你們有同伴死了,所以你們一定要多吃飯,多走動,可是這些話基本沒什么效果。”
劉利方不知是什么導致病人出現這種狀況,他推測:“很大可能是生前受了非常嚴重的精神刺激。”
他介紹,8名病人入院治療時,距他們一墻之隔的另一間病房里,躺著一名70多歲的女性植物人,她靠流質水果、雞蛋、營養粉等食物,撐得比那8名病人還久,直到今年上半年才過世。
劉利方強調:“他們精神上應該受過什么刺激。”
圓友土死于2010年8月2日,是8名病人中最先撒手人寰的,當月,還有6人相繼死去,“無姓名”熬到了9月18日。
雷波縣公安局8月27日給其中一人進行了尸檢,法醫鄧德強介紹,死者身高1.65米,35歲左右,體型消瘦,鑒定結果是“排除機械性外傷致死”。
雷波縣民政局統一安葬了這8名死者,地點在雷波后山公墓里。
他們沒有墓碑。每個人墳前有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