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散文——理物相契
散文講究意思、意義和意境,是一種把理、物、事契合為一的藝術。
以上文“鞋子”“合腳”“合意”為話題,筆者曾寫過一篇散文體裁的下水文:
關于鞋子
自從人類步出蠻荒,我們就少不得要穿鞋子。
小時候赤腳在田埂上奔跑,一群小伙伴光著小腳丫在草地上玩“點點班班腳,蓋被窩,被窩薄,種蕎麥,蕎麥開花籽彈落……”的記憶,已經很遙遠了。
穿鞋子,是文明人的標志。
長大了,就該講體面,講文明。
于是小小的鞋子肩負人類文明的重任,在我們的生活中承擔起重要的角色。
小時候見過最美的鞋是新娘子的繡花鞋。大紅緞面,繡著鴛鴦荷花,一般是新娘子親手繡制而成。村里的姑娘們,比漂亮,比溫柔,比農活,更比一手好女紅。閑月里納鞋底兒,繡鞋墊兒,繡枕套,誰家姑娘針線好,一村兒的人都知道。甚至,鄰村也會有人慕名而來,向她求取紙樣,學習針法。
平常,我們當然穿不得繡花鞋,我們穿黑色松緊布鞋。那是一個時代的流行色。既是為大眾所接受的審美,也是適合大眾的消費。
我的小姨卻冒了天下之大不韙,買了一雙白球鞋回來。
我那個時候并不知道除了黑色松緊布鞋我們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小姨用她的勇氣告訴了我,雖然因此她付出了不小的代價:被爺爺拿著大木棒一直追打到鄰村的鄰村的一條小河邊。
記憶中爺爺一直追在小姨身后,而我一直追在爺爺身后。
才五歲的我,不懂發生了什么,一雙鞋子而已,為什么那么溫和的爺爺會大動肝火。
后來聽說鄰居家的姑娘燙了發,結果被父親一剪子給咔嚓了。又聽說鄰村的一個姑娘買了一條喇叭褲,被父親撕成了八片,成了名副其實的“喇八褲”。
我才明白爺爺在想什么。
那個時代,是會從一雙鞋子來判斷你走的是一條什么路的。
人們口中的詞語我雖然聽不懂:修正主義路線,資本主義路線……但也能略略感覺到一些什么。
那是一種嚴冬剛過,春寒料峭的氣候,熟悉了自然規律、懂得看云識天氣的農人們,小心提防著倒春寒。
老天爺沒個準兒,但農人們得靠天吃飯。
然而也就是那個時候,鄧麗君的歌聲以勢如破竹之勢席卷而來,那是我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聲音。如聞仙樂,卻又分明滿溢著人間柔情。那個時候的我剛上小學,最熟稔的歌曲就是“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還有“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等等之類。鄧麗君的聲音讓大人們陣腳大亂,姑娘小伙子們以勢不可擋之勢裹挾著青春如潮水般襲來。
于是,我看到了姑娘們半透明的衣衫,滿頭蓬松的卷發,猩紅閃亮的高跟鞋。
父親們自然是應對不暇了,也力不從心了。
我也再沒見到爺爺追打小姨,只見小姨的白球鞋已經漸漸舊了,不再像先前那么白,小姨就拿白粉筆往剛洗的球鞋上涂,干了就顯得白些。
之后小姨當然也買了漂亮的高跟鞋,爺爺似乎也并不過問。
那時候我便明白,鞋子合適不合適,其實不是我們的腳說了算。
當鞋子給我們的腳一個美麗舒適的空間的時候,我們也該給鞋子一個美麗舒適的空間。
文明只可能被文明所接納,就像水融于水。
在一個特殊的時代,鞋子即使“合腳”又“合意”,卻不一定“合適”。一個時代自身的文明程度,決定了它對于文明的接納程度。當我們希望鞋子容納我們的時候,我們也應該容納鞋子。
這是我要說的“理”,通過“白球鞋”“高跟鞋”等等之類的“物”和與之相關的“事”傳遞出來。力求在輕描淡寫中將物、事、理契合為一。
4、小說——尺水興波
所謂“尺水興波”,就是指在短小的篇幅里也能寫得一波三折,以舞臺之小卻能表現天地之大。小說的語言要以一當十,情節要豐富曲折,使文章富于層次,富于變化。古人說:“文似看山不喜平。”如果平鋪到底,讓讀者看了頭便知尾,就很難引人了。尺水興波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好看,更是為了表現一種氣象或曉諭——告訴或警示讀者些什么。
譬如浙江一考生的《孩子的公園》,開篇說:“這是一個漂亮的孩子,一座漂亮的公園。孩子最喜歡這座公園,這里有長過他腳踝的軟綿綿的草地,這里有抬頭一望無際的天空,這里還有他喜歡的貓貓狗狗,圍著他打轉。于是,他一次次牽著媽媽的手,不厭其煩地看著這里的大千世界。”然后依次寫這個孩子三次接受媽媽的教導:
有一次,他遇上了一只渾身雪白的吉娃娃,他松開媽媽的手,奔向那只可愛的狗,但媽媽告訴他,狗不能隨便玩,搞不好會咬你,會帶很可怕的病給你。
孩子回頭一看,果然,那只狗正瞪大了眼睛,像怪獸一樣大叫,它的叫聲刺耳尖利,非常可怕。
于是孩子再也不靠近狗了。
又有一次,他遇上了一個戴著粉色發卡的可愛女孩,他松開媽媽的手,奔向迎面而來的女孩,媽媽沖過來告訴他,女孩子的手不能亂牽,你還這么小,這些事都是不允許的!
孩子回頭看了一眼,果然,女孩頭也不回地跑開了,她的辮子甩動著,充滿了敵意。
于是孩子再也不靠近女孩子了。
再有一次,公園里傳來了救命的呼喊,一個落水的女子正拼命掙扎著。男孩想沖下去救她。媽媽面色凝重地告訴孩子,遇到這樣的事,叔叔們會處理,你千萬別去,這不關你的事。現在是,以后也是。
這一次,孩子沒有松開媽媽的手,也沒有回頭,他轉身和媽媽下了橋,走進這座漂亮的公園。
結尾是一句不動聲色卻又意味深長的話:“軟綿綿的草地,一望無際的天空。”
這是一篇很不錯的小說。
前面的兩次都是鋪墊,是緩緩的蓄勢。到第三次的時候,小說尺水興波,掀起高潮,量變終于導致質變:又一個孩子消逝了。不是成長,更不是成熟,而是畸變與腐朽。人類的童心漸行漸遠,無可救贖,防范、封閉與自私讓世界從公園變成了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