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6年至2025年,10年10次上榜“全國十大考古發現”,廈門大學考古人在堅守中追尋歷史的脈絡
熠熠燭光 照亮文明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撥開層層黃土,文明何其博大。
曾經的武王墩一號墓,地表以上的封土高達14米;如今,被挖至地下20米。2024年初冬,隨著最后一層填土揭開,塵封2000余年的武王墩一號墓終現真容。
4月24日,“2024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揭曉,廈門大學考古學科全程參與考古發掘的安徽淮南武王墩一號墓赫然入列。從2016年至2025年,這已是廈大考古人第10次上榜“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從水下到邊疆,從史前時期到歷史時期,廈大考古人何以將學術的根系深深扎進華夏大地的土壤?
“比起廈大宿舍,對工地的宿舍更熟悉”
武王墩一號墓,這座迄今規模最大、等級最高、結構最復雜的大型楚國高等級墓葬,以1萬余件(組)的各類出土文物撞開了楚國800年歷史的迷霧之門。
柴政良,廈門大學歷史與文化遺產學院考古學博士生。他是目前依舊留在武王墩一號墓發掘現場的3位廈大學生之一。從碩士研究生階段起,他駐扎在武王墩一號墓項目的時間已超過5年。柴政良開玩笑說:“比起廈大宿舍,對工地的宿舍更熟悉。”
“武王墩一號墓發掘的規模和復雜程度,遠超以往我在本科時期參與的平潭榕山遺址、西營遺址等其他遺址的發掘。”柴政良說,僅僅是主要發掘單位就有4家,此外涉及的各種技術單位前前后后加起來有20多家。
廈門大學作為少數擁有國家考古發掘團體資質的高校,得以獨立申請考古發掘項目,或從事其他考古調查、發掘等相關工作。從2020年武王墩主墓正式啟動考古發掘開始,進行封土、填土和槨室的發掘工作,未來還將繼續參與考古資料整理和研究工作。
挖掘現場究竟是什么樣的情形?柴政良用由廈門大學主要承擔發掘工作的西室漆木車向記者舉例。
南方潮濕,木槨室原本處于地下飽水狀態封存,水位下落后,西室的文物都呈現堆疊狀態。以漆木車的提取為例,隊員用薄荷醇和液氮加固了器物結構,給漆木車套上了堅硬的外殼,并用亞克力板做底部支撐,使漆車能夠被安全完整地提取到實驗室,進行下一步的清理和復原工作。
“考古對于常人來說是枯燥乏味的,但時間長了,也能發現樂趣。就拿最平常的挖封土來說,每一鏟的手感都不一樣,憑借手鏟傳遞的手感,經驗豐富的考古工作者就能判斷出不同遺存的情況。”柴政良告訴記者,偶然與必然、努力與運氣、科學與探險交互作用,這就是考古的魅力所在。
對于像柴政良這樣的考古專業學生而言,田野實習是一道重要的分水嶺。炎炎夏日,獵獵寒風,能否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平凡,適應田野發掘?能否根據挖掘過程中顯露的蛛絲馬跡準確劃出遺跡單位,科學發掘并辨別遺物所屬層位和年代?這些都是學生能否從事考古工作的“煉金石”。
“親自挖過了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1973年,廈門大學正式創辦考古學專業。2022年,廈門大學歷史與文化遺產學院成立,下轄歷史學系、考古學系。50多年的時間里,廈大考古人把冷門事業做成了熱門話題,“挖”出一個個考古新發現。
張聞捷,廈門大學歷史與文化遺產學院副院長,考古專業博士生導師。他說:“考古一定程度上是一門經驗科學,親自挖過了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然知識一直停留在書本中。”
2020級畢業生席佳儀就受益于廈大田野實踐的全面訓練。2023年從廈大畢業后,席佳儀進入北京市考古研究所工作。她參與的北京房山琉璃河遺址項目,這次也入選了“2024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在廈大學習期間,每個寒暑假我們都下工地。打點、清表、刮平面、拍照、分類整理……老師在現場手把手教學,田野考古的規范和基礎知識入腦入心,到北京考古所后就能較快進入角色。”席佳儀說。
國家文物局要求全國重要高校的田野發掘都要建立田野考古基地。以前,廈大學生的實習基地分散在全國;2018年開始,廈大把田野工作的重心放在了福建,形成了浦城和平潭兩個固定的田野考古實踐教學基地。
依托平潭基地的西營遺址,是殼丘頭遺址群中年代最早的遺址。廈大考古人在這里發現了中國東部沿海地區最早的水稻遺存與海洋性文化遺存,并入選“2023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然而,西營遺址的發掘其實有一定的偶然性。
“這一遺址在河流斷面上,周邊又是村莊菜地,其他文物工作者一開始考慮這處遺存會被破壞得比較嚴重。但我們覺得應該試一試。”2018年,張聞捷和同事在考察廈大考古系實習基地遺址時選定了榕山遺址和西營遺址,沒想到開挖之后收獲了意外驚喜。
“這是一個保存得很理想的貝丘遺址。貝丘形成了特殊的埋藏環境,里面包含大量的古代動植物遺存、距今8000年的人骨,目前福建最早的水稻的證據,對于研究中國古代農業的起源和傳播具有重大學術意義。”
隨著該遺址的發掘,廈大在全國南島語族考古領域牢牢占據一席江山。目前,平潭殼丘頭新石器時代遺址群考古的其他合作單位都轉移走了,但廈大的師生還一直在平潭島上。
田野實踐不光培養學生,也培養老師。“平潭實踐基地現在也為系里很多老師的學術研究提供重要資料,出土的貝殼、人骨、瓷器等等,都能做出相關的科研成果。”張聞捷說。
“我們開始推進‘大考古’的工作思路”
屢獲殊榮的背后,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不因循守舊,而要與時俱進。
“考古歷來被認為是一個比較小眾的冷門學科,現在升溫了。2012年,我剛加入廈大時,考古系只有6名教師,專業的學科規劃也不夠。這幾年,陸續從北京大學、吉林大學、海外高校引入教職人員,目前已有19名教師。接下去,我們要轉變理念,開始推進‘大考古’的工作思路,響應國家重大戰略需求。”張聞捷說。
所謂“大考古”的工作思路,一是考古要進行有組織的大型科研攻關,二是要多方引進師資力量。
“科研中有很多不同材質的文物,需要不同學科、不同方向的人才。比如平潭殼丘頭新石器時代遺址群的發掘,有動物、植物、陶器、石器等各類不同材質的文物,對此我們要引進不同研究方向的師資,形成一個團隊聯合攻關,這樣才能拿下一些重大的遺址發掘項目。”
立足福建,放眼全國,走向世界。近年來,廈大考古學科鼓勵師生“走出去”、把論文寫在祖國大地上,并積極響應“一帶一路”倡議。
“走出去”不只走出省內,更要走出國門。得益于近年來參與的一系列重大考古項目,廈大考古積累了科研信心和學術聲望,一些國外的考古機構主動邀約合作。2024年,廈門大學考古系師生受越南政府邀請,和廣西考古隊一起赴越南清化省,輔助當地進行考古工作。
“廈大一直以來都很關注東南亞的研究,但主要集中在歷史層面。現在考古方面我們也要邁出新步伐。”張聞捷說。
“走出去”也意味著學科的向外延伸。考古系與廈大校內其他強勢學科進行合作,如海洋三所、人類學、化學、物理、材料學等科研團隊,更好地為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等重大考古項目服務。
努力推進“大考古”工作,從業14年的張聞捷顯然有著更多的期待。他說:“田野發掘工作盡管不是每年都有重大收獲,但只要堅持下來持續做,慢慢厘清區域性文化的面貌序列,也能建立區域性的學術話語權。”
張聞捷還認為,考古不能簡單解決一些小的學術問題,也不能只做一些偏門的項目。“考古研究要回應社會,也要更多地和同行交流,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行傳承保護,提升廈大考古在學界的知名度和影響力。”這一番擲地有聲的言辭,讓我們看到了他對考古事業的癡迷與執著。(福建日報記者 林麗明 黃星榕 林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