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崗分兩湖”與湖濱大平原
在地質年代的第四紀晚期,興凱湖北岸發生間歇性上升、湖水后退,一條長約50公里、寬約1公里的沙崗露出水面。它縱貫湖面東西,將原本完整的興凱湖隔成了一大一小兩個湖泊,這種“一崗分兩湖”的奇觀,在我國境內僅此一處。
小興凱湖面積約140平方公里,大、小興凱湖之間有一條狹窄的水道穿過沙崗相通。每年洪水期,小湖的水通過水道流入大湖,枯水期時大湖的水則可灌進小湖補充,兩湖水得以自然平衡。
小興凱湖再北面便是一望無際的沼澤地和低平的湖濱平原,平原向北繼續延伸至完達山腳下,與黑龍江境內最大、最著名的三江平原相接。興凱湖湖濱平原的面積達1.2萬平方公里,很多人因此奇怪——方圓不足5000平方公里的興凱湖,怎么會造就超過它面積兩倍的大平原呢?這還要從數十萬年前的興凱湖古湖盆說起。
古湖盆剛形成之時,面積廣闊,湖底地勢低平,由西向東逐漸傾斜。湖面碧波萬頃,是當時亞洲東部首屈一指的淡水大湖,古興凱湖的規模大約維持了十多萬年,其后便不斷萎縮,湖水順地勢慢慢向東消退,留下大片湖沼洼地。在今天黑龍江省的虎林、密山地區,人們都還能找到當年古興凱湖逐漸萎縮的痕跡。受后來氣候的影響,大片湖沼干涸成平原——最初的興凱湖平原由此誕生。
然而,古興凱湖只造就了大平原的雛形,一條條發源于完達山、太平嶺、老爺嶺的河流從座座深山中奪路而出,向興凱湖奔去。它們攜帶來的泥沙不斷沖擊沉淀,擴大了平原的規模。有趣的是,由于平原地勢平坦,每條河流的水量相對較小,難以在平原上沖出順直的河道——于是,一條條彎曲如蛇形的河道便形成了,從高空俯瞰,這些河道的彎曲程度簡直令人嘆為觀止,往往在每平方公里流域內,河道蜿蜒長度就達數十公里。水勢平緩、河道彎曲,這些因素使泥沙更容易沉積,平原面積也就越來越大。
相較于黑龍江省的其他平原(如三江平原),興凱湖平原并不算肥沃。這里的土壤大多屬于白漿土——它是由喜濕性植物死后,在平原地勢平緩、內外排水不良的條件下,經漿化沉積形成的。白漿土黏性大、透水性差、養分貧乏。而三江平原上的土壤則是“黑土”,里面的有機質在陽光、空氣的共同作用下充分腐熟,養料充足,極利于農作物的生長。白漿土曾給興凱湖平原的農業發展帶來阻礙,但到底是人定勝天——自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轟轟烈烈地開發“北大荒”后,興凱湖平原上的人民因地制宜發明了許多耕種技術,還將南方的水稻移植到這里試種成功,如今興凱湖地區水稻的畝產能達400公斤以上。也是從此時開始,這片曾經肅殺蒼涼的大地也有了稻花飄香的南國景致。
興凱湖的歷史是一幅浩瀚長卷。它是東北古代民族肅慎、靺鞨的發源地之一,也是后來清朝滿族人的“龍興之地”,從順治年間起,興凱湖附近就被“封禁”,禁止任何人入內耕作、漁獵。
然而,清王朝的“封禁令”只禁住了國人的腳步,卻未擋住列強垂涎的目光——1861年,沙俄通過《中俄北京條約》攫取了大半個興凱湖。今天,這片浩蕩的湖泊僅余下近三分之一屬于中國。
在清政府與沙俄勘定興凱湖國界后,“封禁令”不攻自破。從此時開始,興凱湖畔拉開了圍墾、開發的序幕,而建國后那場轟轟烈烈的“開發北大荒”運動也從這里發端。
“骨雕海東青”與滿族的起源
1972年夏秋之交,一個平常的日子,黑龍江省考古隊離開省城哈爾濱進駐密山興凱湖畔。此行他們要對興凱湖北岸一處新發現的早期墓葬進行發掘。
據歷史文獻記載,隋唐之前的興凱湖附近人跡罕至,屬“大荒澤國”之境,所以這里發現早期墓葬的消息剛一傳出,就立刻引起了黑龍江考古界的高度關注,一系列的專業考古發掘也隨之展開。
兩個多月過后,這處興凱湖北岸的遠古墓葬被清理完畢,共發現墓穴32處、魚窖10座,并有大量的陶器和石器、骨器等文物出土。石器和骨器以捕魚工具為主,有魚鏢、魚叉、魚鉤和箭鏃等,由此考古人員推斷,這片墓葬的主人肯定是一個漁獵部落,當時的人們以漁獵為生,尤以捕魚為主要生活來源。后來,部分出土人骨經碳14檢驗,生前所處的年代被測定了出來——距今大約6080年。
6000多年前的中國還處于新石器時代,而同時期發現的其他古遺址無一例外,都已帶有濃厚的農耕文化特征(如山東大汶口遺址就出土了不少家豬骨骼)。因此,這片興凱湖畔的古遺址就被賦予了非同尋常的意義——它是中國新石器時代晚期漁獵文化的典型代表,盡管規模不大卻被單獨冠名為“新開流文化”。
興凱湖“新開流文化”對于中國考古價值重大,而其中的一件出土文物“骨雕海東青”則更加引人注目,它直接詮釋了中國古代東北少數民族肅慎、靺鞨,以至于后來滿族的起源。骨雕海東青是“新開流文化”幾千件文物中的珍品——它被遠古先民雕刻在獸骨之上,手法洗練、簡潔地刻畫出海東青在碧波萬傾的興凱湖上空,以那雙犀利的眼睛尋覓獵物的生動形象。海東青學名“白尾海雕”、“虎頭海雕”,是古代東北肅慎、靺鞨民族鐘愛的獵鷹和圖騰,在流傳至今的許多肅慎、靺鞨文物上,我們都能尋見海東青的身影。
肅慎、靺鞨先民是后來滿族人的祖先,但再往前,滿族的起源就不清楚了。1644年滿族入關建立清朝后,開始根據傳說將興凱湖周邊定為祖先發源之地。清順治十年(公元1653年),清政府還特地將興凱湖周邊劃為禁區,視為祖先“龍興之地”,不準閑雜人等隨便出入。也是從此開始,很多清代文獻都將興凱湖作為滿族的起源寫入正史。然而,令人懷疑的是黑龍江那么大,為什么就單單選中這里?難道就僅僅根據傳說——文獻中語焉不詳,后世的許多歷史學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直到1972年興凱湖畔海東青骨雕的出土,才為歷史謎題提供了答案:這件骨雕海東青的圖案竟與幾千年后,滿族貴族使用器皿上的海東青圖案大致相同——歷史的傳承竟然在這里被接續。
作為滿族的龍興之地,興凱湖在清朝被“封禁”了整整200年,這段時間里,興凱湖人跡罕至,保存了原始的自然狀態。
在持續幾十年的開發北大荒的浪潮中,除了這些轉業官兵,另一批人也同樣不能忘記,正是由于他們的影響,“北大荒”、興凱湖才成為中國現代史的一個印記,揮之不去。
上世紀50年代末,一大批在“反右”斗爭中被扣了帽子的文化名人被“發配”到興凱湖畔,參加勞動和工作。他們中著名的有聶紺弩、丁玲、吳祖光、艾青等人,特別是丁玲,她在北大荒呆了12年,那篇著名的散文《初到密山》就向后人講述了興凱湖開發之初的場景。再往后,十年文化大革命期間,為了響應國家開發北大荒的號召,無數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從全國各地匯聚興凱湖畔——“握筆的手拿起了鋤把,在眼鏡片上凝結的,卻是那興凱湖的晨霜”。他們將青春年華奉獻給了這片土地,而煙波浩渺的興凱湖畔也記錄下了他們人生中最波瀾起伏的一頁。
興凱湖的激浪不僅詮釋著自然的偉力,也見證過歷史的洪流。從清末被沙俄割占,到上世紀50年代轟轟烈烈的“開發北大荒”運動,興凱湖在中國近現代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