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報記者八閩調研行 ｜ 匠心深處有春雷！看福建工藝美術如何創新表達

　　《福建日報》2025年6月5日第08版

　　核心提示

　　這是中國工藝美術行業標桿性的一場盛會。5月30日至6月2日，2025中國工藝美術博覽會在福州舉辦，全國各地2000多家參展單位、50多個特色展團匯聚福州。

　　這也是對近年來福建工藝美術領域工作成果的一次集中展示。全省351家單位參展，展區面積達1．1萬平方米，創下歷屆之最；在“百鶴杯”工藝美術設計創新大賽中，福建展團獲獎總數占全國總數的27．7％，創下歷史最好成績。

　　閩江之畔，以雕塑工藝、漆藝、工藝陶瓷、工藝花畫、竹草藤編織、金屬工藝品、古典工藝家具等為代表的福建工藝美術，攜手國內其他非物質文化遺產，深入探尋中華文化瑰寶的傳承脈絡與發展路徑。當傳統造物法則在當代復興，當代工藝美術如何適應新的文化需要和社會需求？如何更好進一步凝聚共識，延續中華文脈？

　　匠心鑄華彩，妙手著新篇。透過這場盛會，透過福建工藝美術產業的“守”與“變”，讓我們共同思考工藝美術的時代新命題。

傳統工藝的時代氣韻

　　大渡潮涌，鐵鏈在風中劇烈晃動，面臨著生與死的考驗，橋上的士兵神情堅毅，誓要完成渡橋任務……

　　在2025“百鶴杯”工藝美術精品展上，一件用岫巖玉水墨丹青料雕刻而成的作品《飛奪瀘定橋》，引起2025“百鶴杯”雕刻專家組長、原蘇州工藝美院院長廖軍的興趣。

　　博覽會上展出的作品《飛奪瀘定橋》

　　“岫巖玉是一種產自遼寧的地方玉，顏色變化較多，價格不高。但作者通過創意設計巧用岫巖玉水墨丹青料的自然紋理和色彩，很好地表現了大渡河的激流及戰爭的硝煙，并在主要的位置上雕刻出鐵索橋及紅軍勇士，整件作品自然紋理與人工雕刻渾然一體，氣勢磅礴，猶如一首英雄的贊歌，是一件紅色題材的好作品。”廖軍說。

　　新意盎然，是2025中國工藝美術博覽會的亮點。當傳統工藝振興與當代設計創新雙向奔赴，古老的造物智慧在當代語境中重新發聲，面貌為之一新。

　　來自泉州德化的蘭全盛，20年來潛心于傳統陶瓷雕塑創作。這一次，他的作品《蟳花之夢》摘得百鶴金鼎獎。作品中，兩位小女孩頭戴“簪花圍”、身著“大裾衫”，神情生動，透出對美好生活充滿著憧憬。

　　《蟳花之夢》摘得百鶴金鼎獎。 （受訪單位供圖）

　　2025“百鶴杯”陶瓷專家組長謝強點評道，這幅作品體現了民俗傳統與中國瓷藝的有機結合。“作品用泥片加雕塑的彩繪手法創作，加入德化傳統線條，精簡有序，疏密對比強烈，在雕塑造型上融合德化傳統捏花的裝飾手法，形成粗中有細、細中有彩的裝飾效果。”

　　透過這一場盛會，可以直觀感受工藝美術鮮明的文化特質和地域特色，既深扎于當地文化土壤，又蘊含著擁抱時代浪潮的智慧。

　　摘得百鶴金鼎獎的《山歌好比春江水》 （受訪單位供圖）

　　八閩大地，山海交響，孕育了源遠流長、璀璨多元的福建文化。新時代，福建藝術家以格物致道的匠人精神開辟出嶄新的造物之路。東道主福建展區內，擁有獨特的石質、紋理和色彩的壽山石，其天然肌理如大地脈動；驚艷絕倫的脫胎漆器甫一亮相，其華彩就在指尖流淌，動人心魄……一場集視覺享受與文化浸潤于一體的盛宴就此展開，博覽會匯聚了全省351家參展單位、586個展位，品類涵蓋壽山石雕、漆藝、陶瓷、木（根）雕、畬族服飾等11大傳統工藝門類。

　　不少與時代精神相契合的傳統工藝，彰顯出蓬勃的生命力。

　　德化陶瓷從業者彭成雄將“中國漢字＋標點符號元素”與傳統陶瓷工藝巧妙結合，設計出中國一萬個漢字藝術作品，通過瓷雕將漢字的二維線條、結構以立體的形態表現出來，呈現出近似象形文字的趣味感。

　　《十二生肖》《百家姓》系列作品的展位前，人頭攢動。去年，彭成雄正是以《漢字藝術·百家姓》獲得百鶴金鼎獎，如今，已有近1000件漢字藝術陶瓷作品進入市場。“做屬于自己的雕塑藝術語言的作品，賦予其創新的靈魂。”彭成雄說。

　　“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從《考工記》的考工法則起，中國手工藝始終秉持著“天人合一”的造物思想。在繼承傳統理念的基礎上，當代創作者以科學精神重新詮釋傳統造物觀，以“新意”傳承千年手藝，生生不息。

在跨界融合中尋求突破

　　“工藝美術的生命力在于創新與傳承并重，核心在于‘讓工美走到尋常百姓家’。”博覽會上，中國輕工業聯合會會長張崇和的一番話，道出工藝美術要建立在更廣闊的時代坐標系之上，融入日常生活。

　　“中國白”這一次將非遺傳統技藝與現代動畫魅力完美融合。德化“80后”匠人王桂蘭深入鉆研動畫內容、剖析人物性格特點，把動態的動畫人物轉化為靜態的白瓷像。

　　“遠看如紗、近看是瓷”，體現國產動畫《天官賜福》兩位主角“血雨探花·花城”與“太子悅神·謝憐”的兩尊白瓷像，在博覽會上吸引了眾多年輕人前去打卡：“白瓷是手辦的鼻祖吧，老祖宗的手藝和審美從來沒讓人失望。”

　　博覽會上，行業“破圈”的生動故事比比皆是：如，與游戲《崩壞·星穹鐵道》官方聯名、以高人氣角色“飲月君”為主題的黃金擺件；與《機動戰士高達SEED》熱門二次元IP聯名黃金擺件；卡通人物LABUBU皮具、手捏瓷花擴香器等。合作跨界、推出聯名產品，已成為許多工美創作者走向市場的上佳選擇。

　　本屆博覽會上，從諸多入古出新和跨界融合的作品中，記者微窺到當代工藝美術融合共生的時代演繹。

　　從古至今，福建人從未停止過對“福”的追求和渴望。“三福藝術家具”一直是“高奢”產品的代表。不用一釘一鉚的仙作家具，在榫與卯的巧妙結合下，家具能嚴絲合縫、持久耐用。全國首位“工藝家具類”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黃福華以刀為筆，精雕細琢，方寸之間，讓花鳥蟲魚、山川河流、人間百態等雕刻栩栩如生。

　　“我們的作品曾亮相北京APEC領導人峰會、廈門金磚會晤、米蘭世博會、第44屆世界遺產大會會場等，并被中國美術館、中國工藝美術館永久收藏。”黃福華說。

　　但新時代的工藝美術擁有不止一種“好”。為此，三福集團還推出“三福·齊家”“三福·封面”“三福·木上”品牌，設計制作新中式家具，同時推出“三福·見面”文創品牌等，深受年輕人喜愛。目前，三福品牌年銷售額13億多元，高端品牌占比45％左右、大眾品牌占比55％左右，為全行業提供了品牌與設計協同發展的有益借鑒。

　　中國手工藝的現代化是從“尊古”中尋求突破，這是推動工藝美術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的路徑，也是對文化消費時代需求的回應。

　　另一個典型代表，是加速“走出去”的福建工藝美術。從歷史上看，作為著名的僑鄉，福建始終以一種獨特的方式書寫中華文化，融入世界格局，是中國與世界相互溝通交流的一扇窗口。

　　安溪藤鐵工藝便是如此。從早期僅有的葡萄系列籃子，到如今涵蓋家居飾品、花園家具、圣誕禮品等多種類型，安溪藤鐵工藝融合中國傳統文化與異域文化，從安溪出發，2200多家藤鐵家居工藝企業生產出的工藝品、家居產品銷往60多個國家和地區。

　　正在“開花”的安溪藤鐵工藝品吸引觀眾駐足拍照。

　　福建展區里，安溪縣家居工藝商會會長黃連福正忙著接待客戶，有時候他也會向小學生釋疑——后者饒有興趣地站在麋鹿、圣誕老人等藤鐵作品旁，遲遲不肯離開。黃連福介紹：“將傳統手工藝制作與現代產品設計相融合，對于安溪藤鐵而言，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這里做不到的。”

　　在中美關稅政策最新調整之后，福建諸多公司重啟美國市場供應，各車間正開足馬力、加班加點趕訂單。“最晚六七月，今年最后一批圣誕節慶的產品都要‘出海’。”黃連福說，歐美是安溪藤鐵工藝品最傳統的出口地區，但近年來這一市場逐漸飽和，企業逐漸將目光投向“一帶一路”共建國家、金磚國家等，根據這些國家和地區的市場需求，研發新產品，開拓新市場。

　　本屆博覽會還全面啟動“上云計劃”。三明館開啟“直播＋展銷”模式，鏡頭前，明溪微雕大師毛祚勝詳解微雕18道工序、將樂大南坑陶瓷燒制技藝傳承人陳振云推介龍窯柴燒技藝、宮廷金銀器制作工藝傳承人林衍航揭秘鎏金工藝……直播吸引近5萬人圍觀，實現“云端種草”與線下銷售的雙向聯動。

　　讓工藝美術從高懸于美術館的小眾藝術，轉向融入街頭巷尾的全民藝術實踐，眾多工藝美術從業者的新嘗試，也是未來工藝美術發展的趨勢和方向。

數智化為產業贏得未來

　　惠安雕刻館內，一條“新質”產業鏈清晰可見。

　　“AI時代，我們必須學會與機器人一起工作。”惠安建振石業有限公司的宣傳冊封面上，工匠伸出雙手與機械手臂緊緊相握，表達了石雕產業對數字技術的擁抱。

　　“我們投資3000多萬元對生產線進行提升，率先從意大利引進全球領先的自我編程智能機器人——庫卡，旨在建設一條‘黑燈’智能石雕生產線，以低能耗、高效率的優勢，將傳統經驗與機器技術完美結合，探索一條‘數字雕刻、數字藝術＋旅游＋研學’的工廠發展模式。”惠安建振石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曾振保說。

　　對于從業者而言，數字技術是“綠皮火車換高鐵”，讓雕塑家的創作更加便捷。

　　惠安石雕技藝傳承人劉國文的學徒雖已達上千人，但他仍抱著學習的心態去擁抱新技術。“一件雕塑作品的出爐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對從業者的體力、制作場地、創作時間都有很高要求。前期采用3D軟件建模、平面設計圖形，后續還可通過數控機械加工原料。”在劉國文看來，深耕傳統，再注入文化創意，惠安石雕的靈氣、文氣、藝術價值和附加值隨之提升。

　　作為“世界石雕之都”，惠安石雕至今已有1600多年歷史，從業人數達10萬人。從碩大的碑石、城市園林雕刻、建材建筑構件，到精巧的茶具、雕畫文創作品等，惠安石雕產業因注入更多的創新因子，市場變得越來越廣，產品的附加值也得到很大的提升。就在5月底，世界石雕產業供應鏈集散中心在惠安正式揭牌，標志著惠安石雕產業在轉型升級的道路上又邁出堅實步伐，為傳統工藝注入數智化轉型動能。

　　福建省工藝美術大師楊明正在介紹他的新作品——以南靖“四菜一湯”田螺坑土樓群為原型的壽山石雕。福建日報記者 施辰靜 攝

　　當數智技術遇上工藝美術，傳統工藝美術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這樣的場面在博覽會上不斷涌現：陶瓷生產用上3D打印，現場還結合實物展示陶藝陶瓷茶具等打印案例；在互動體驗區，觀眾可親自操作五軸聯動數控雕刻機，進行簡單的雕刻和掃描體驗……

　　德化縣韻麗陶瓷有限公司董事長許麗枝此次帶來的代表性展品包括《虛谷長馨》之“塞爾維亞鳳凰花”、《逢春》4件套組及《芳華正茂》12件套組，正是通過現代數字化技術結合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和現代美學元素而設計的。“未來工藝美術行業將迎來更廣闊的發展空間，數字化技術如3D打印、AI設計將賦能傳統技藝，推動個性化定制；跨界融合，如‘非遺＋科技’‘工藝＋文旅’將催生新業態。”許麗枝說。

　　作為漆線雕非遺傳承人，國家（一級）高級技師、福建省工藝美術大師黃培聰帶領團隊在保留傳統漆線雕精髓的基礎上，不斷突破傳統工藝邊界。“在未來的創作中，我們計劃引入數字化技術，例如開發AR漆線雕體驗程序，實現紋樣動態演繹，增強作品與觀賞者的互動。同時，持續開展材料創新，將新型復合材料與傳統漆線雕技藝相結合。”

　　記者觀察到，數智技術在工藝美術領域的介入主要有兩方面，一個是以AI之“腦力”指揮機械設備之“臂力”開展創作，另一個是以AI之“算力”輔助美術工作者之“筆力”開展創作。

　　文化強省，強在文化創造力上。無疑，當工藝美術被新質生產力所賦能，“福建出品”的傳世之作將不斷涌現，“閩派”作品將被賦予更多的時代美感和創新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