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倫敦西區繁華喧囂的主干道,步伐悠哉地繞進一條不知名的小巷,我被點綴在櫥窗前的花朵吸引,情不自禁地停駐于前。嬌嫩的嫣紅綻放于翠綠的背景,似曾相識卻又記不清在哪見過。
抬起頭時,視線透過玻璃看到明亮櫥窗后一位滿頭銀發的老人,他正低頭擦拭著櫥窗后的一件銀器,眼神認真而溫和。靜靜地看著他,我不由覺得他有幾分像Thomas。瞬間的認知,將我脫軌的思緒帶回遙遠的上海。這種感覺很奇特,記憶和現實交錯,斑駁交錯,讓我分不清眼前的景象屬于過往抑或現實。
跟Thomas相識是在一家咖啡館,最初去這家咖啡館,同樣是走過路過的偶然。那天太陽熱辣,我眩暈著在路上走,正巧在轉角處發現一家小小的咖啡館。多年之后,我始終清晰記得那天的情景,同樣是透過櫥窗,我對上Thomas的視線。那是極溫和的眼神,彬彬有禮而又從容深刻,令人印象深刻。推開門,視線所及之處皆是精致的維多利亞式家具和英倫風格的銀器,還有就是Thomas面帶微笑的臉。這就是最初,我對英國和英國紳士的印象。
Thomas是這家咖啡館的主人,太太是中國人,在膝下子女各自成家立業后,他陪伴著太太回到上海,不喜歡過于漫無目的的生活,于是開了一家咖啡館。他親手研磨的咖啡美味卻并不昂貴,奶油、方糖和焦糖的比例恰到好處,可惜咖啡館所處的位置并非鬧市,客人不多,卻恰恰成全我想要的安靜。
那時的我,結束了無拘無束的大學生涯,畢業證書上的照片真實地刻畫著我憧憬卻又迷惘的眼神。離開校園后,我并未實現自小的理想,而是在一家銀行開始朝九晚五的工作。那份三年一簽的工作合同擱在手中沉甸甸的,好似在提醒我一生的規劃路線,如陀螺般繁忙,卻無趣。我麻木地在這個速食年代奔跑著生活,就好像坐上一輛既定了路線的直達車,不需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荒野跌撞,一切都交給了司機。這種感覺猶如活在半空中,虛空著、倉皇著。這是生活的原貌,沒有太多的選擇,只能強迫自己去習慣所有應該習慣或不應該習慣的。后來的日子我開始不可遏制地著迷走路回家,每天盡量挑選不同的路線,收集著沿途的梧桐葉或薔薇花瓣,閑逛逗留于不知名的建筑或小店,好似這樣才能游走在熟悉的世界之外,去收獲一些意外和驚喜,這當中就包括Thomas的咖啡館。
Thomas是個安靜的英國老紳士,很少跟客人說話,絕大多數時候都只是認真地煮咖啡和打理咖啡館。我試圖去了解自己喜歡這里的原因,然而卻不得其所。記憶中,Thomas和他的咖啡館是靜態的,每個動作都異乎尋常地緩慢;而咖啡的香味卻是動態的,里面蘊含著太多的滋味。就好似聽一首意境深遠的民謠,旋律并不復雜、音色簡單純粹,卻演繹著許許多多的故事。好像就是這樣的感覺,不精確,但卻是我唯有能夠描述的比喻。我不否認自己喜歡這種感覺,只是霓虹燈照耀的上海炫麗無比,我在這個城市長大,無從回避這種緊張和浮躁,畢竟它們早已融入我的生活。但喜好是無法掩蓋的,至少在內心的驅使下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走進Thomas的咖啡館。日復一日地去,時間的流逝使得偶然變作習慣,與此同時,我忘了去問自己原因,忘了去了解我迷戀的理由。直到有一天,我意識到自己每天專程繞路去這家咖啡館耗費了太多的時間,便強迫自己停止這種莫名的行為。不可否認,我是個念舊的人,所以必要時我常常對自己更加決絕。于是,慣性戛然而止,只是我當時不清楚,有一種什么情緒也漸漸消失不見。
幾年后,當我穿梭在倫敦的小巷,偶遇一家小店、邂逅一位老人,仿佛是不期而遇的驚喜,讓我觸摸到遺失的歲月長河里某個淺淺淡淡的情緒,隨之剎那萌生一絲貪念。這一切來得很突然,記憶穿越了好些年,可其實也就是一瞬的時間。時光好不經意,我卻隱隱約約從綿綿往昔中找回了什么。
收回思緒,再次看向櫥窗內的老人,他仍舊靜怡著,眼神和藹,仿佛知曉我矛盾的心緒:不敢走進,卻又不想遠離。所以他貼心地回視我,帶著包容的微笑,隨即低下頭繼續細心擦拭銀器,不再看我。
——在地球的另一邊,原來日子可以這樣簡單安靜地度過。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暗暗松一口氣,天空仍舊蔚藍,云朵輕悠悠地飄過,縫隙間穿過一道光線,給街道增添了斑駁的樹影,如同沉睡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眸。
或許你也有過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或多或少、或濃或淡、或苦或甜,但都僅僅屬于你自己。如果有那么一個人,看完這篇文章,忽然回憶起曾經不敢奢望的飛翔,亦或是心中曾經有過的念想,那我祝你早日實現。
(作者:徐敏,上海財經大學商學院全球EMBA2013級,上海清合資產管理有限公司董事。本文為其2014年夏參加上財商學院全球EMBA劍橋模塊所寫的游學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