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樣的夢想值得用生命去托付?對西部志愿者姚云鵬來說,這樣的夢想是新疆托里孩子們可愛的笑臉和畫板上的繽紛色彩。
兩年前,大學畢業的姚云鵬響應團中央“到西部去,到基層去,到祖國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的號召,遠赴新疆;兩年后,罹患肺癌的云鵬返鄉治療,新疆、山東兩地的愛心溫暖著云鵬和西部計劃開展13年來18萬大學生志愿者。
在人生坐標上,姚云鵬無悔地寫下“志愿”二字,直至26歲生命的最后……
懷夢援疆,特困生投身西部計劃
“我不求什么大富大貴、光宗耀祖,我想用我的一生去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也算是活得有價值了吧。”2013年8月,懷揣這樣的夢想,剛從齊魯師范學院美術教育專業畢業的姚云鵬背上行囊,提起畫板,踏上了濟南開往烏魯木齊的K1336次列車。
這一年,云鵬所在的學校共有9人通過層層篩選,成為西部計劃大學生志愿者。
姚云鵬是特困生,大學畢業后工作養家、回報父母是絕大多數寒門學子的選擇。正如云鵬大學室友武聰的感嘆:“一個人做自己想做的事很難,家庭責任等各種因素往往不允許你去奉獻自己的一腔熱忱。”
姚云鵬出生在山東省濱州市陽信縣洋湖鄉姚家堡村。四年級時,他放學回家就開始忙活熬粥炒菜,讓下地干活的爸媽回家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
作為家中長子,在讀書這件事上,云鵬從小就被寄予厚望。小學畢業,他以全鄉第一名的成績被洋湖鄉中學錄取;初中畢業,他以超出分數線十多分的成績來到陽信一中;高中畢業,云鵬又成為當年村里考上大學的6個人之一。
面對錄取通知書,姚登民無比高興,卻又為高昂的學費犯了愁。
“體格不大好,不能干重活,靠地里的收入將就著過。”年近半百的父親姚登民嘆息著。他算了筆賬:家中10畝地種植玉米和小麥,收成最好的時候年收入也不過1萬元;自己出去打零工,一年能有一萬六七的血汗錢。這筆錢,要承擔一家人的衣食起居,要贍養70多歲的云鵬奶奶,要為不再讀書的小兒子蓋房娶妻,還要為云鵬15歲時患上的皮膚病買藥——光這一項,每次去北京看病都得花一千三四,買來的藥只能維持3個月。
幸好,云鵬的二舅慷慨解囊,拿出8000元解決了第一年的學費。入學后,云鵬申請了國家助學貸款和助學金,并利用周末假期兼職發傳單、去印刷廠干雜活賺錢,減輕家庭壓力。
室友武聰說起這個戴眼鏡、又黑又瘦、一副文弱書生模樣的農村小伙兒滿是感激:“鵬哥打飯時都是挑最便宜的菜,卻會在我錢花光的時候慷慨地請我吃飯。”
在另一位室友彭子浩的印象里,云鵬總是將一兩套從地攤上淘來的衣服來回換洗,別人軍訓后都扔掉的軍訓服他仔細折疊好寄回家,有一件藍白條紋的海軍式T恤幾乎伴隨了他的整個夏天。
彭子浩說,云鵬成績很不錯,同專業60多個同學,他能排進前10名。云鵬學習刻苦,白天上課、泡自習室,每晚跑步后,就回宿舍看從圖書館借來的美術史等書籍。
憑借大學打下的良好基礎,畢業時,在上海從事繪畫教育的師兄專門來找云鵬。但云鵬婉言謝絕了師兄的好意,毅然選擇西部,“西部固然苦,趁我正年輕,去實現自己的夢”。
特困生姚云鵬沒有急著賺錢照顧“小家”,卻毅然成了一名奉獻“大家”的志愿者。
扎根基層,85后書寫家國情懷
劉震是與云鵬同校同批赴疆的西部計劃志愿者。來到新疆后,劉震被分配到新疆生產建設兵團,云鵬去了與哈薩克斯坦接壤的國家級貧困縣托里。
在說起云鵬時,劉震一直強調云鵬來西部“感情很真摯”——他就想支教。
2013年8月,到崗不久的云鵬主動提出要去幫扶所屬43個黨支部中工作一直開展不好的供銷社黨支部。
深入走訪,細心觀察,他很快對癥下藥向領導提出建議:“分批次傳達上級文件精神,先向熟悉漢語的少數民族干部傳達,再通過他們帶動黨員干部乃至廣大群眾。”幾個月后年終考核,供銷社黨支部一舉甩掉了“后進黨支部”的帽子。
回到機關黨工委后,云鵬遞交了入黨申請書,不久就被選為入黨積極分子。
2014年6月,在兒童節慰問活動中,云鵬接觸到3個孤兒。躲在人群后面的他們,孤獨而敏感,眼神里充滿無助和不信任。
“少在網上買一件看似便宜實則無用的東西,將其換成一件小小的學習用品,對你來說不算什么,但卻能使他們高興好久。”云鵬在自己的QQ空間里寫道。云鵬聯系到母校齊魯師范學院,發動“愛在新疆,行在路上”捐助活動,募集到愛心款2458元,以及各類生活、學習用品1700余件。
大學室友武聰回憶,給云鵬打電話時,云鵬總是很忙,“他只講一些有意思的人,有趣的事;條件肯定苦,但他一次也沒提”。云鵬對家人也總是報喜不報憂,很少提工作上的事。
按照西部計劃補貼標準,云鵬每月有2110元的收入:國家補貼1510元,地方補貼600元。
云鵬的記賬單上記著他的每一筆花銷:“4月21日:火腿4元,饅頭2元;4月22日,蔬菜6元,饅頭3元……”理發要跑遍全縣找最便宜的,僅有的一身西裝是領導送的。除了生活支出和資助他人,云鵬還要定期償還國家助學貸款,山東的家完全顧不上。
到新疆后的第一個春節,云鵬回家過年,父親小聲嘀咕:“咱家境也不好,離家那么遠去當志愿者也掙不了錢。”云鵬20多年來第一次朝父親發了火:“志愿者不是掙錢的行業,要是想掙錢就不當志愿者了。”
去年7月,云鵬弟弟結婚蓋房欠下的錢實在還不起。云鵬寄回了省吃儉用攢下的2000元,這也是他至今給過家里的唯一一筆家用。
“鵬哥打算等西部計劃完成了,先工作幾年,好好補償一下對家里的虧欠;然后再考研,研究生畢業了還想當老師。”他的大學室友武聰說。
罹病返魯,兩地人接力生命希望
“云鵬,肺癌晚期”。今年4月的一天,云鵬大學所在班級的QQ群因為這條消息炸開了鍋。
“老天真是不公平,他才26歲,還沒有生兒育女,這一輩子還沒有真正開始,怎么就……”輔導員梅茹邊說邊流淚。
早在春節期間,父親姚登民就發現云鵬總是咳嗽。3月上旬,剛回托里不久,云鵬作為第二批“訪民情、惠民生、聚民心”工作組成員,進駐多拉特村,并提議開辦一個美術輔導班。
“多拉特村的孩子們就要跟我學畫畫了!”喜悅之余,云鵬吞著止咳藥,不停催促著組長落實教室的事情。
3月28日,云鵬加班忙完手頭的工作后,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他再也支撐不住,被緊急送往托里縣人民醫院。10天后,云鵬獨自乘車前往500多公里外的新疆自治區中醫院治療,不久又回到山東。
在山東省腫瘤醫院,云鵬拿到了診斷書。好心的醫生悄悄拉住剛得知消息的姚登民說:“治愈是不可能了,最好的結果是控制住不發展,帶瘤生存。放棄吧,這個病花錢太多,你們回家還得過日子啊。”
而云鵬向其他志愿者借的4000元和姚爸爸向左鄰右舍借的1萬元,在還沒有使用昂貴特效藥的情況下,第一次化療就幾乎用盡。姚登民卻從未動搖,砸鍋賣鐵也要治病。他對云鵬說:“人這一輩子不可能那么順利,過了這一關,一切都會好的。”
北京的一位醫生告訴姚登民,治療效果好的話,生存15年沒問題,這也成了姚登民堅持的動力。此時,與云鵬同去新疆的志愿者將電話打到了齊魯師范學院團委,學校才知道云鵬病了。
老師們來了,同學們來了。
梅茹第一眼竟沒有認出云鵬。因為化療,他的臉浮腫得厲害。武聰說,去探病時大家心里都很不好受。云鵬卻反過來安慰大家:“化療就當免費理發了。”
母校發起了捐款倡議,“匯聚愛心,共燃年輕生命希望”的條幅懸掛在學校最顯眼的位置。4月28日、29日兩天,全校師生共募集到5萬余元捐款。捐款現場,一名新疆哈薩克族女生拿出了自己微薄的生活費,她說:“我們要讓云鵬師兄知道未來的道路他不是一個人在走。”美術學院的學生還自發舉行了書法作品義賣活動。了解緣由后,大家紛紛慷慨解囊。“大家都說,不能讓云鵬在錢上為難。”梅茹說。
從泰山腳下到天山南北,山東在行動,新疆在行動。
團山東省委向全社會發出捐款號召,并牽頭設立西部計劃志愿者姚云鵬大病救助專項基金。團塔城地區委員會聯合各單位第一時間發布《他把青春獻給塔城我們用愛心溫暖他》的倡議書,不到兩天收到愛心善款2.4萬余元。截至5月15日,團塔城地區委員會共收到社會各界捐款191652.7元,托里縣動員全縣廣大黨員干部和愛心人士捐款126846元。
姚登民說,如果沒有這些好心人,云鵬不可能支撐到現在。他把每一位捐款人的名字和單位都記了下來,“咱有難,人家幫咱,以后要對人家有交代”。
同赴新疆的志愿者劉震也一直在為云鵬奔走。輾轉兩地多處探訪后,他將云鵬的事跡寫成了近萬字的通訊。
“大家關注云鵬,是對西部計劃18萬有家國情懷的大學生志愿者的最大認可。”劉震相信,這些默默奉獻的80后、90后,也許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事跡,但他們經得起考驗。“云鵬對我說,等病好后,他還要去當志愿者,教農村的孩子們畫藍藍的天空、綠綠的草原、彎彎的河流……”劉震告訴記者。
只是云鵬再也等不到這一天了。
11月12日上午,云鵬病逝。姚登民說兒子走得很安靜,他在臨終時留下這樣的遺言:“感謝社會、學校、老師、同學和朋友們的幫助,只是對不起大家,我來不及對大家說聲謝謝了……”
“太突然了,沒想到他走得這么快。”云鵬最后的日子里,經常陪伴在他左右的劉震痛哭自己失去了好戰友。
“云鵬一路走好”。得知云鵬病逝的消息后,他生前的師友、同事無不為此惋惜。團托里縣委專程委托志愿者楊學文連夜坐飛機趕來為云鵬送行。
“我長大后也要像姚哥哥一樣去努力幫助身邊的人。”電話那頭,云鵬生前曾資助過的托里孤兒胡永濤難過得泣不成聲。
一個年輕的生命就此逝去,而他留下的火種卻生生不息。2015年,齊魯師范學院第四年招募西部計劃大學生志愿者,160多人踴躍報名,最終17人成功入選,是去年的3倍。
“我就是想去云鵬學長服務過的托里,替他照顧福利院的孤兒,到多拉特村教孩子們畫畫,把他那幅沒畫完的畫,接著畫完。”一位新一屆的志愿者哽咽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