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建筑是城鄉歷史文化遺產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時代的變遷,傳統古建筑“修舊如舊”的保護理念也不斷發展。同時,隨著數字技術的興起與發展,歷史建筑保護有了更多可能性。
2020年,福建理工大學(時為福建工程學院)在我省率先開設歷史建筑保護工程專業,探索現代古建筑專業人才培養之路。在學科交叉背景下,歷史建筑保護與設計學、管理學、人文學等相關專業交叉融合,共同賦予古建筑新的“生命力”,讓歷史建筑保護工程專業兼具傳統性與現代性。
近日,記者走進福建理工大學,探究我省歷史建筑保護的專業化發展狀況。
把古建筑“搬”進大學校園
在福建理工大學旗山北校區的逸夫樓和蒼霞湖之間,有兩座建筑與校內其他教學建筑風格迥異,引人注目。
福建理工大學設計學院副院長繆遠介紹,這兩棟建筑原是寧德七都鎮三嶼村翁氏宗祠。2018年,因地方項目征地,翁氏宗祠面臨拆除。項目方和三嶼村翁氏理事會均希望保留古建筑,經過聯系,當地村委會、宗祠管理機構最終將兩座古建筑無償贈送給福建理工大學。
2019年初,項目正式開始動工,整個工程歷時近三年。繆遠介紹,給古建筑“搬家”不是新鮮事。但把古厝“搬”到高校校園里,卻是全國頭一宗。
在理論知識當中,給古厝“搬家”的過程猶如搭積木:先對原址上的古建筑進行精細測繪,畫出詳細圖紙,再對每片瓦、每根梁進行編號。隨后,經過古建筑專家會審、設計施工圖、出具經費預算等多個步驟,正式開始遷移工程……
在得知寧德七都鎮三嶼村有兩座古厝尋求“異地搬遷”后,經過多方聯系,繆遠爭取到這個機會,希望把歷史建筑修繕保護“實踐的課堂”搬到校園里。繆遠還聯系到木拱廊橋營造技藝非遺省級傳承人徐云雙,帶著一支專業古建筑施工隊來幫助拆建。
此前只知道拆建古宅肯定需要請經驗豐富的老工匠幫忙,但真正觀摩老工匠營造的過程,繆遠有了更多思考。
盡量多地保存原材料、實現原材料的重新利用,是“復活”工程實現“修舊如舊”的關鍵之一。但實際情況卻并沒有那么理想。
2019年1月底,施工方用了兩輛卡車,將兩座古建筑的3000多個木構件、3.4萬片瓦片、98塊壓瓦磚等總計26噸的材料運到福州。
“拆瓦從屋頂下到地面損耗20%,裝車要損耗5%,運輸過程損耗15%也很正常,后期跑項目啟動和建設各項手續,材料堆放的過程中也有損耗,最終大概只能用上50%。”繆遠回憶說。
“殘損了之后這個材料要怎么用,老工匠有常年的工作經驗,他們完全可以從經驗判斷。”在觀摩工匠拆建的過程中,繆遠團隊也和老工匠們進行了深入交流。“在他們判斷的時候,我也常問他們,比如有沒有通過某種方式測算,或者說什么依據、檢測方式來科學計算這個材料能不能用?”
但他們得到的回答通常是:“通過經驗判斷,我們看過就知道了。”
“老工匠有豐富的經驗,但是對于老師授課和科研來說不能這么主觀。”繆遠表示,原材料的保存只是困難之一,接下去還原原建筑設計的結構和工藝更為關鍵,缺少確切的數據、資料很難做到真正“還原”。
長期以來,繆遠就對古建筑、古村落的保護和利用十分感興趣,給古厝“搬家”的想法不是第一天在他腦子里出現。在這次校內“古厝搬遷”實踐中,繆遠更深一步感受到,歷史建筑保護牽涉因素多,而其中保存完整的建筑史料是實現傳承的關鍵。但若僅僅通過工匠口口相傳的傳授方式,許多傳統技藝都可能面臨失傳的風險。
2020年,在“古厝搬遷”還在進行的同時,福建理工大學建筑與城鄉規劃學院正式開設歷史建筑保護工程本科專業,開始探索古建筑保護專業人才培養之路。
文化賦能古建筑保護
福建理工大學緊鄰旗山湖公園,這里原是閩侯縣蔗洲村,后實行整村搬遷時在旗山湖公園規劃有一片古厝區,保留有祠堂、老榕樹等風貌,用以寄托蔗洲村民的“鄉愁”。
原村莊的部分古厝或是通過異地搬遷,或是原址修復,實現了歷史建筑保護的“固態保護”。但是,古建筑保護還遠不止于此。
據公園負責人介紹,自旗山湖公園古厝遷建以來,已經有五座古厝“重獲新生”。古厝均建于清代或民國時期,房屋的小青瓦、木雕、磚雕等構件全部保留,與周邊公園風景相得益彰。當前,通過商業植入或是文化創作,古厝以另一種面貌重新回到了市民的生活中。其中,70號古厝作為校外研學基地提供給福建理工大學使用。
國慶期間,“最系我厝——宅生記第三回藝術展”在旗山湖公園70號古厝開幕。該展由厝邊鄉里策展團隊攜手上海宅生記團隊打造,邀請22位藝術家,以古厝為靈感進行創作,融合當代藝術與傳統木構建筑的建造技藝,將塵封的記憶變成鮮活的場景,用藝術作品連接傳統與當代。
“70號古厝是清末民國時期福州近郊地區有代表性的傳統建筑,保存有完整的木雕、磚雕等細部構件,沉淀了濃厚地域文化。”繆遠介紹,“展陳+古建筑保護”是他們探索古厝活化的創新途徑,“通過對古厝原住居民進行訪談,參閱地方志等形式,深度挖掘古厝歷史,通過藝術化的方式追溯古厝原有生活肌理,探索傳統建筑存量空間的活化使用方案”。
“古建筑是歷史的載體。”在搬遷古宅的過程中,繆遠對這句話的理解更深。他回憶說,當時老工匠在拆卸時好奇發現:有一個構件的做法比較偏向于尤溪縣的做法。后來周邊的村民加入討論才發現其實村里的族譜就有寫到這個村子是從尤溪那邊遷移過來的,與建筑構件相互印證。
“在歷史建筑修繕和保護中對歷史文化的挖掘是很重要的。只是機械式地修復一堵墻,還原一個建筑圖案,這個不是我們所認可的,歷史建筑中蘊含著很多豐富的文化要素,還包括一些人文的思想,我們應該嘗試全方位地還原歷史建筑的全部要素,特別是人文的要素。”
繆遠經常帶著他的第一期學生,在修復現場觀摩老工匠如何施工,一些學生還要參與三合土、殼灰等材料的制作。修繕古建筑的過程,也是一堂傳統古建工藝展示課,讓學生在真實的空間體會傳統文化之美。
“我們常常和學生說,如果只是把它建起來,在修的過程當中沒有對建筑的歷史文化進行全面深入的了解,你其實修來的東西也失去了它本身的內涵。”繆遠介紹說。
探析古建筑保護的未來
如今,“搬家”的翁氏宗祠已經成為校內專業教學實踐用地,學院在其中布置了展廳,講述了這棟建筑的“前世今生”。“新生”的古厝也成為福建理工大學歷史建筑保護工程專業起航的標志性起點。
福建理工大學歷史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團隊也組建起來,由一批具有建筑、規劃、考古、遺產保護等相關專業背景的博士教授組成,投身于福建省歷史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之中,展開多項實踐。
無人機航拍、傾斜攝影、三維點云、手持式掃描……記者看到,通過參數化建模的方式,不久前燒毀的寧德萬安橋數據得以全面保存,具有了新的“數字生命”。
“當下我們的掃描技術可以做得細致到構件的具體搭建形式,未來如果我們要再造一座這樣的橋,就可以參照這些數據。”福建理工大學設計學院數字媒體專業博士陳繼錕介紹說。
今年4月,首屆福州古厝營造與修復職工數字應用技能競賽在福州舉辦。作為高校教師代表,陳繼錕在比賽中獲得了第一名。
比賽現場,選手們根據所抽選的題目,認真分析古建筑特點,在電腦上通過數字應用技能進行古建筑完整體復原建模。
“利用數字應用技能進行古建筑完整體復原是當前數字技術在古建保護中運用的一個主要方向。”在求學階段,陳繼錕長期致力于古建筑保護研究。在比賽現場和傳統工匠進行技藝切磋,也讓他有了更深入的體會,“在把古厝實體變成數字模型的過程中,有很多需要注意的建模事項,包括古建筑內部的一些咬合節點、數理關系,這既反映參賽人員運用數字軟件方面的能力,也考驗古建營建方面經驗的高低。”
福建理工大學團隊告訴記者,數字技術的一大亮點是可以更加全面地收集建筑體相關數據,從而更好地形成對古建筑的認知,同時可以實現將片段化的文物保護信息編撰成系統化的知識網絡,方便信息的查詢與獲取。
以當前學院正在搭建的泰寧縣歷史文化資源管理平臺系統為例可以說明問題。對泰寧縣全域古城歷史文化資源及傳統建筑進行摸底普查后,將年代、類別、編號、建筑立面、內部格局、細部要素、外部環境、區位實拍等相關信息進行匯集、建立數字檔案,并形成規范化的數字保護圖則信息。
“相較于傳統的資源普查,我們在原有的基礎上增加了總平面圖、室內布局、建筑立面、建筑剖面、核心價值要素等內容。在將歷史資源進行數據量化的基礎上,未來可從語系劃分、人口變遷、移民路徑等視角下,進一步研究其歷史資源的分布規律、數理關系與演變機制。這為后期提出改造建議、歷史建筑申報、傳統村落整體發展方向的定調夯實基礎。”福建理工大學歷史建筑保護工程專業負責人沈昊說。
團隊老師坦言,因為傳統村落、歷史建筑大多分布在偏遠的地方,原先大家也想通過查閱文獻資料來進行研究,但遇到了很多困難。
“第一是文獻資料很少,老工匠們大多是口口相傳;即使是獲得只言片語的文獻的話,將文獻和圖片這些二維資料還原成三維也是很大的難點,三維空間中還有很復雜的搭接關系、構件是否碰撞,需要很強的想象力。因此我們必須要到現場去,跟著老師傅進行拆解,進行學徒式的體驗,把紙上的理論還原成實踐上的經驗。”陳繼錕說。
以福建理工大學歷史文化遺產保護與傳承團隊為代表的新一代“歷史建筑保護者”和老工匠們是當前歷史建筑保護中活躍著的新老兩股力量,但二者“同頻共振”還需要“磨合期”。
大牛頭、小牛頭、將軍柱……一開始,單是在構件命名上,雙方就互相不能理解。
“歷史建筑保護專業培養不僅具有很強的實踐性,也體現很強的地域性。在建筑風格上,不同地方的建筑風格差異大,因此不同學校在當前歷史建筑保護專業教學體系和教學實踐上也有很大差別,我們需要培養一批在地化的人才。”繆遠介紹。
在實踐中,繆遠發現,要真正實現古建筑的“新生”,需要從多方面著力推進。在專業建設上,福建理工大學近年來陸續引進了計算機、考古學等方面的師資,在教學上嘗試與設計學、管理學、人文學等相關專業進行交叉培養。
文科研究打基礎、工科修繕實現落地、設計學院把文化以現代人更能接受的方式呈現出來……從三年前負責牽頭建設歷史建筑保護工程專業開始,繆遠對專業發展有了更深一層的構想:歷史建筑測繪建檔與保護圖則編制記錄遺產數據信息,提出遺產“固態保護”方案。修繕設計引領修繕工程,改造設計在不改變傳統風貌前提下植入當代功能,實現“活態傳承”;同時,改造設計結合產業功能,例如文創展示、民宿餐廳等文旅產業植入,實現“業態提升”。
“真正實現歷史文化遺產的保護,應該從保護與再利用兩方面來統籌考慮,我們不能只是凝固式地把它修起來,需要和現代的生活生產或者社會發展相融合。”繆遠說。(記者 蔣豐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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