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農歷正月十六,距學校開學還有一天,莆田仙游縣石蒼鄉石陽小學副校長張元滔卻有點擔心,這個學校從早先的三百人銳減至如今的數十人,生源的不斷減少,讓撤點并校的風聲再次傳入他的耳膜。
隨著城市化進程及農村人口結構的變化,近幾年來,生源流失的速度之快讓鄉村教育幾乎成了農村邊緣群體留存受教的最后陣地,而教育資源又因現實性無法有效跟上,成為鄉村百姓和一線老師們心頭之憂。
隔壁小學唯一的娛樂就是一個籃球架和滑梯
村里只能偶爾見到一些村民
而短時間內大量涌進城市的鄉村學生不僅對相對靜態的城市教育建設是個嚴峻的考驗,甚至因此而延伸出的與教育相關的其他產業發展問題也接踵而至。東南快報(微博)(微博)記者經過連續數天實地采訪調查,以仙游縣石蒼鄉為鄉村教育變遷的樣本,嘗試了解城市化進程下,這個偏遠村落教育變遷的肌理脈絡。
現狀:生源驟減出現老師比學生多的畸狀
2016年2月23日,農歷正月十六,在繞過幾十公里的山路之后,東南快報(微博)(微博)記者一行驅車進入莆田市仙游縣石蒼鄉隔壁村。經過春節短暫的喧囂之后,村里已少見炊煙,村道上偶爾只看到幾個兒童及老人的身影。隔壁小學尚未開學,教學樓一層的部分教室被轉為閱覽室等其他用處,透過窗戶,里面布滿了灰塵。
當天下起了小雨,小學門口的小賣部里,四個大人正燒著炭火取暖。
“村里90%的人都出去了”,其中一位大人告訴記者,隔壁村如今有近2000人,但留在村內的卻寥寥無幾,“村里沒有什么可謀生的,只能進城,進城的人又將孩子帶出去”。
隔壁村支部書記黃劍鋒感嘆,村民經濟條件的改善是件好事,但這種變化帶來的最直接的改變,是隔壁村小學生源的迅速減少,原先最高峰時該小學有近百人(從幼兒園到六年級),老師也有八個。
如今,這個數字大幅縮水,整個學校的師生數只有9人,其中幼兒園和小學生共七個,老師只有兩個,其中一個還是校長。
在石蒼鄉,距離隔壁村只有兩公里左右的石陽村石陽小學的境況也好不到哪去,比起曾經三四百人的規模,如今只有不到二十個學生。
沒有人會為這樣的境況感到吃驚,但沒想到變化會來得如此之快。
石陽小學的副校長張元滔在石蒼鄉任教已有二十多年,先后在數個村子之間調換教學,“2006年我在五湖村時,六年級一個班有四十多人,每年都是十幾個十幾個地走,如今也剩的差不多了”。面對空蕩蕩的校園,張元滔和其愛人頗覺得無奈,有時校園搞衛生的人手不夠,他們要親自上陣。
由于近幾年生源數銳減,撤點并校的風聲曾一度傳入石蒼鄉。但因為各村距離相對較遠,即便同在一個鄉,最遠如老山村到石蒼鄉要近一個小時的車程,此政策毫無疑問地遭到鄉民們的強烈反對。
位于石蒼鄉政府旁的石蒼學校也是于2010年因順應時代潮流,將原先的小學和中學合并而成。
據石蒼鄉教管辦提供的2015年的數據顯示,全鄉目前僅5所學校(九年一貫制學校一所,四所基層小學),全日制在校中小學生總共只有66人,全鄉教職工也有66人,但全鄉3—18周歲的學齡人口卻達2789人。
石蒼鄉教管辦主任溫秀禎告訴記者回憶,全鄉十個行政村,以前每個村都有自己的小學,有的還設有附中,學生數一度達到兩三千人規模,教學成績也卓有成效,其中從濟川村走出的學生曾連續三年有人考入清華北大。
鄉村老師流失新鮮血液難注入
據溫秀禎的統計,從石蒼鄉出去的學生,隨家人進縣城、出縣、出省各占三分之一。而鄉村學生和老師的流失不單只是經濟方面的原因,而是多種力量的合謀。
張元滔說,對于在城里務工的家長來說,自己的孩子在鄉就讀要么由爺爺奶奶帶著,要么托付給親戚朋友,這里面便涉及老人的身體健康問題,隔代教育及人情問題。
而隨著經濟提升,家長對孩子所受的教育要求也相應提高,加上縣里政策扶持城區民辦學校逐漸成長起勢。在2008年前后,學生進城成了一種風氣,孩子是否進城讀書幾乎成了衡量一個家庭在村里的經濟能力及社會地位的標準,刺激了相當一部分學生進城,最終留下的無外乎經濟實在貧困及因其他特殊原因而走不出去的群體。據黃劍鋒透露,隔壁小學留下的學生中,近三分之一為低保戶。
幾乎在同一時期,學校的教師也在不斷流失,張元滔分析,山區畢竟交通不便,進了山里的老師圈子小,成家是個難題,家在城里的,則照顧上又多有不便。而對于山區教師的補貼,有老師打趣稱,“只夠每月來回路上的車費”。
這種環境之下,一旦城里有更好的發展機會,通過考試競聘,鄉村教師的選擇便可想而知。
困于現實條件,新鮮的血液也無法及時注入鄉村教師隊伍,至今,在石陽小學,英語老師處于空缺狀態;石蒼學校內,美術及體育科目至今無專職教師出任。
部分學校因為缺少老師,出現了年級斷檔的情況,比如隔壁村此前五六年級的老師走了,一旦學生升到該年級,困于無老師教學,就得進城就學,由于人力原因,便出現高年級連帶著弟弟妹妹一起出外就學的情況。
探因:進城求學成主流民辦學校興起
縣城民辦教育的興起,是這其中重要的一環,仙游私立一中如今已是民辦學校中的佼佼者,該校校長王明忠告訴記者,學校從早先的四個班迅速發展,到最高峰時有上百個班級。如今的學生數控制在五千人左右。
如此,幾股力量的合力之下,鄉村教師的流失在所難免。
石蒼學校的另外一個極端是,合并后的該校教師數(38個)已超過學生數(中小學共34個學生)。該校校長羅文清告訴記者,14個中學部教師中,已經有4個下到基層小學支教。
溫秀禎告訴記者,據其所了解到的數據,山區初中教師已多出數百位左右,日后或將面臨分流,但因新教師難進山,且老教師面臨自然減員問題,部分因經濟壓力,返鄉務工等狀況而出現的學生回流等情況或仍需要一部分教師群體。
在石蒼鄉采訪的當口,不少一線老師的口中露出不少擔憂,喟嘆難得培養出來的好學生的流失,并為其感到難過,而那種上課時熙熙攘攘的鬧騰如今也只成為一種記憶。
對于年輕教師們來說,課堂上少了學生,教學上的氛圍日漸變淡,多少消磨著年輕老師的教學激情。一位老師直言,有時候提個問題只要有一個學生能應答便覺得欣慰,不過,在石陽小學張元滔的愛人看來,即便是再少的學生,家長把他們托付給學校,作為老師皆有責任教好他們,“我們都沒有放棄這些學生,國家更不能放棄他們”。
早期大量涌入仙游縣城的山區學生,由于公立學校的吞吐量有限,當其達到飽和狀態后,其準入門檻便相對抬高。
據仙游縣教育局副局長宋群毅個人分析,21世紀初,由于早期仙游財政緊張,加之周邊城市如福州,廈漳泉等地渴求師資,仙游優秀師資有外流之傾向,當地政府于21世紀初出臺了相關優惠政策,鼓勵公立學校老師進入民辦學校教學,并在政策上免除了這種轉換的后顧之憂。
隨著民辦教育辦學規模,教學質量的提升,教師的待遇也進一步提高并逐漸超過公辦教師,最終有著穩定的優秀的教學團隊,這也是為何仙游民辦學校在民辦教育大環境普遍不景氣的市場之下,在仙游仍能適度發展的一個重要基礎。
教育局
“只要還有一個學生,這個學校就辦下去”
目前鄉村教育面臨形勢,宋群毅認為有兩個趨勢,其一為經濟社會發展的趨勢,其二為農村人口向城里遷徙的趨勢。而農村教育面臨的空心化問題,一則因計生政策導致的人口結構變化,其二則是經濟的生產模式出現變化,帶子女出鄉受教幾乎成了必然趨勢。
據了解,20世紀九十年代末期,為實現“兩基”達標,當時仙游縣每個行政村至少都有一個小學,此后為落實“兩高普九”政策,又增加相應的初中,以適應當時的人口結構。
但隨著發展,農村人口大量外流,原本320多個鄉村,村村有學校的情況如今只剩下250多個學校(包括鄉村教學點)。宋群毅說,撤點并校雖為整合教學資源,但在東南沿海地區實行的影響實際上較小,他們現在堅持的是“一個都不能少”的原則,“只要你村子里還有一個學生,這個學校還是要辦下來”。
宋群毅坦承,一些教學點只有幾個學生,其師生數遠遠達不到開齊開足課程的要求,若真要照此要求,則要配備大量的教學資源,無形中可能占用了更多的編制。因此,在部分山區學校,可嘗試借用信息化等手段,通過遠程教學,為學生開齊課程。
其表示,這是在傳統師資配備,人事安排無法解決當下留守在鄉村學校的孩子教育問題時所采取的教學輔助的手段。
對于鄉鎮超編的初中老師,宋群毅表示,他們將計劃分三年,每年200位對其進行分流。另一方面,對于山區教師的補貼也將持續下去。
宋群毅說,對于進城的隨遷子女,他們將以流入地為主,公辦學校為主。